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事了拂衣去,深藏功与名。

桃花

短篇。

还是以前写的,改个名字……

感觉自己好做作……

【纯属虚构,勿喷】

 

—以下正文—

 

 

他说,他在等一个人。

每年这个时候,都是中原桃花盛开的时候。
他说,那个地方叫犀潭,每到这个时候,那里的桃花就会开出一方旖旎的云霞。他说那是人间最美的景色。
北域荒漠,烈日当空,漫天风沙就是这里唯一的风景,这里没有桃花,他却执意留下。
他说,他在等一个人。


<酒•色>

那个人我见过,皮相精致,个头高挑,一副江南人的模样,却抄着地道的大漠口音,像是掌柜酿的酒,入口辛辣,劲头高昂,名字却绵软细滑如出江南。这就是黄景瑜最爱喝的酒,桃花。
掌柜的是个普通人,他说,他的酒也和他的人一样普通。我曾听过那个男人跟他的对话,他的声音低沉醇正,像是最醇厚却又不失清冽的酒,所以每每听到他的声音,我总会想到酒窖中,桃花的香味。
我只知道,他叫许魏洲。
四月廿一,正值孟夏,苍蝇正在眼前打转,忽然一道阴影挡在门口,我抬起头,那人逆着光,完全看不清面相。
但见零散的刀客对此人避之不及,心下便已领会。
直到屋内已无一客,他缓步走到我面前的桌边,放下双刀,并不开口,掌柜的便会意,冲我道:“去窖中取桃花一坛。”
我收拾了桌子上的纸笔木签往酒窖去,取酒时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,墙上纸张破旧的黄历上书:四月廿一,山下火,平执位,宜修坟,忌求医。

手捧酒坛走进店中,为许魏洲斟上一碗,便转身往另一张桌子铺开纸笔竹签,苦苦琢磨命理卦象。
掌柜的拨弄算盘的手指蓦地停下,他不常说话,每次开口都有些突兀,声音像是一把厚钝的刀刃切入空气,拨开灰尘。
“难得见你如此空闲。”
“我想你应当是知道的。”许魏洲不再多说,只是一碗碗地饮酒。漠北黄沙如此狂嚣,他抬起头露出的颈项却毫不粗砺,我稍稍抬起头,眯起眼睛看着他喝酒的模样,说不出心中的感觉。很久之后黄景瑜谈起他,一语便将此道破。
黄景瑜说,他于整个大漠,于这个江湖,都是十分特别的存在,若一捧清酒,带着辛辣的气息滑过喉间,却让人难以抓住那即逝的一瞬。
约摸不到半个时辰,他喝酒的速度不快,似乎在回忆着什么,我恍恍回想他同掌柜刚刚简短的对话,隐约也能摸清大概。
掌柜应当是知道的。
我不太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的过去,只是模糊地觉得每月廿一对他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日子,听说每月的这一天他不杀人,不沾他人血,不食腥荤。只是来我们这里,要一坛桃花。
在大漠讨生活的有三种人。杀人越货的马贼,途径借宿的商队,还有就是我和掌柜,经营一家酒家客栈,赚些小利,不问江湖纷争的外人。而许魏洲似乎哪种人都不是,我知道他也杀人,然而却绝非流匪,有人问过他。
他说,我只杀该杀之人。

我问黄景瑜,你如何注意到他?
黄景瑜答,只因着他皮相清冷,生性淡泊,像桃花。


<送•别>

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迷上了算卦的东西。人生就如一株参天大树,枝繁叶茂,根茎交错,为命运所支配的人,却总不愿听天由命。
我起初不懂,也没人教授,只从客栈角落里翻出纸边泛黄的古籍残页,半懂不懂地摸索着,有时铜钱,有时竹签,借黄历算天算人,算生算死。我想掌柜应当曾是一个很爱看书的人,即使现在的他所有的兴趣都在十指间的算盘珠子上。
第一次算出点儿什么就是那天,却不是廿一。隐约只知道有人将离,也有人将至。
那天许魏洲喝完酒走到我面前,跟我说了第一句话。他说,你会算卦?
我点点头,又摇了摇头。
之后我只记得他将竹笠按在头顶,转身离去,在刺眼的阳光下被风沙卷起的披风猎猎作响。
在门口,与匆匆而来的男人擦身而过。那男人身长约在八尺左右,目光如炬,进店却只是坐在正中不言不语。
许魏洲离开半柱香的时间后,那个男人开口说了两句话。
“我想喝你们这里的桃花。”
“小伙计,刚刚那个人叫什么?”
我抬头看了掌柜一眼,对方拨弄算盘的手顿了顿,接着便又若无其事起来。我会意,起身前往酒窖。
窖中湿冷,墙上黄历写道:九月初九,桑拓木,满执位,宜入殓,忌入宅。

后来很少见许魏洲来,不知何时开始,当我再想到他时,已不见他多日。
此处回想所谓多日,大约也有数月之久了。而那个叫做黄景瑜的,身材颀长的男人,却仿佛代替他似的成了常客。感叹之余,掌柜只说,桃花从来不缺主人。
黄景瑜不如许魏洲寡言,但也不甚健谈,只寥寥问起关于许魏洲的故事。
我回忆起来略显单薄,努力用生动但不夸张的言语去描述,每次也都是数句结尾,他也不恼,我说着他便听着。掌柜在一边依然是若无其事的样子,我想他是比我了解许魏洲的,却不愿亲自道来,大致也能猜想得到,因为毕竟他的性子便是如此。
黄景瑜的问题很简单,也不爱追问,问了籍贯来历,便琢磨着些稀奇的细节。都是些我没法注意到的。
我说,你应当同他交过手,为何还来问我?
他说,你如何晓得我俩交过手?
我说,这大漠的人都同他交过手。
他笑了笑,我是中原人。
他说,但我的确,同他交过手。

后来黄景瑜总会跟我说起中原的事,那是个纷争不断的江湖,却比漠北要复杂得多。烟雨江南三月柳都是最锋利的刀刃,割破人心的速度比刺穿喉咙要快。只是那里的桃花柔美娇艳,如人多情,也如人无情。
有一日他忽然面露惆怅之色,说起送别,那样的神情像极了许魏洲每月廿一,独自饮酒的模样。
他说,中原人送别,有长亭、灞桥之意象。十里长亭,灞桥折柳。若是三月烟雨,衬着点点春花,便是极美的景象。
我说,北域荒漠只有狂风沙尘,所谓送别,不过一碗烈酒。
看得出他很喜欢中原,他口中的中原,人心叵测,却四季分明,花红柳绿,那儿有真正的桃花。
他却总不愿离开。
他与许魏洲之间到底有多少交集,我也不曾知晓过。


<枯•坐>

正月十四,大溪水,除执位,宜破土,忌嫁娶。

这里的雪像是冰粒往下砸,漫天黄沙变为银砌一般,掌柜吩咐我热上一壶桃花,我百无聊赖地盯着炉上酒壶,连手也懒得伸出来。
直到黄景瑜推门而入,带进一室风雪,接着又将其关在屋外。
我才忽然发现,我都要忘了他是何时来,又将何时去,而那个叫许魏洲的男人,已经消失了一年多。
他说,中原从未下过这样的雪,像冰碴一样的大小。
他说,雪化了,就是桃花开的时候。

黄景瑜让我帮他算一卦,铜钱也好,竹签也罢。
我不知他要算什么,每次也都算不出什么,他只笑:罢了罢了,苦练方得成果,以后你每日帮我算上一卦,直到算出结果为止。
我偏头想了想,问道,你知道许魏洲去哪儿了?
黄景瑜摇头。
掌柜如利刃般的声音再次在算盘声停下时响起:去了他该去的地方。
到底那是个什么地方,我也不明白,只是黄景瑜每日等他,他总要有个表示才是。
黄景瑜说,莫要责他,这是我自作主张。
他就这样枯坐着,每月廿一,像是曾经的许魏洲。


<杀•生>

他说他的家乡叫做犀潭,那里有成片的桃花林,每到花期,便有美艳的云霞染红半边的天空。那种感觉,和酒一样,沁人心脾。
每到这时,总觉得许魏洲与那个地方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他说桃花连成一片,是柔软的淡红,在雨中却像是被水洇开的血迹,斑斑点点。

见过大漠中人求生的方式,刀光剑影,许魏洲最让人记住的一点,就是快。
听着黄景瑜的话,便想到那晚,荒漠中少有的细雨。许魏洲直到夕阳西下才带着一身水迹到来。
喝酒时静得出奇,同掌柜的寥寥交谈也不见,空荡的客栈除了门外的雨声就是他身上的水滴下的声音。
八月廿一,砂石金,收执位,宜移柩,忌开仓。
仿佛注定了要发生些什么,我依然什么也算不出,铜钱却总摆出奇怪的形状。
猛然间门外有马嘶,接着一声粗喝:姓许的,交命出来!
雨滴忽如白刃破窗而入,许魏洲举起手中酒碗,向前抛洒。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桃花散落景象,酒液在烛光下是如花瓣一般的夺目,水花交迸之际,许魏洲抽出双刀,整个人像是一把离弦之矢,踏着木桌冲向屋外。
那是他唯一一次破例。
手起刀落的一瞬,每一滴水都映着刀锋走向,反着晶亮的光,几乎无法做出反应的速度,我探出脑袋,只能见到血溅雨中的景象。
血迹同雨水相交,斑斑点点,是柔软的淡红。

黄景瑜总说,生死由命,成败在天。我拨弄着竹签,同往常一般。
我也偶尔再提起许魏洲的下落。
为什么等他?
他说,因为他败给了我。
败者为寇,自古便是。黄景瑜第一次回想那天,他说那是一个雨夜,大漠的雨不同中原,更盛于江南。
我才知道,江湖上还有比许魏洲更快的人。
黄景瑜背对着窗口照进屋内的阳光,嘴角始终勾着若有若无的弧度。
漠北的规矩便是如此,胜者生,败者亡。黄景瑜不以为然,他犹豫许久,便下了决心似的开了口。

他要我取他性命。
然若依着漠北的规矩,他这条命便是我的,我不愿。他的眼神像烈酒,冰冽狠辣,我识他不久,却也第一次见他这样的表情。
跟我回中原。
这便是我的要求,他却不言不语。
之后,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
他叙述简短,不甚详细,我听得恍惚,隐约觉得两人之间并非如他所说,相识不久,反而仿佛早前便曾相遇过。


<春•花>

我在大漠,从未感受过四季。
腊月廿一,掌柜收拾了行囊,没有丢下一句话便离开,我没有多问缘由,整整一天守着铺子发呆。常来的刀客敲着桌子问,长生,你们家掌柜的呢?
我摇摇头,继续撑着下巴往门外张望。
黄景瑜在角落饮酒,像是从未出现。
平地木,收执位,宜祭祀,忌安葬。
夜里打烊,我懒懒散散地走到他身边坐下,月光比烛光还亮,黄景瑜棱角分明的侧脸显得有些疲惫。
我问,你是要等到什么时候?
他轻轻阖上眼睛,直直醉倒在我面前。

我在天亮前离开,阖上最后一块门板的时候东方有红霞升起,我问黄景瑜,这是不是桃花的颜色。
他不回答,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去。
很久以前听过一个传说,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从东方来,在大漠待上半个月左右,只因为这里有一种叫做桃花的酒。据说他每年春末,都会带一枝桃木,这枝桃木原本满是桃花,只是一路风吹雨打,花瓣散落一路,到达漠北时,手中只剩下一枝桃木。
我看着黄景瑜的背影,恍惚间想到那个传说中的人,远远地看着他在朝阳下被拉长的影子,却并没有看到等待的尽头到底是什么。
只是隐隐觉得,他必然会继续等下去。即使没有桃花,至少,大漠的酒都那么让人着迷。


<风•月>
人间自是有情痴,此事不关风与月。

初到犀潭时,感于中原的特别,这才明白为何黄景瑜这么喜爱这地方。我不善与人交谈,只是寻了份客栈的小二的工,闲闲做着。酒囊里的桃花很快便见了底,有时夜半我坐在庭院深处,伴着耳边隔壁员外府上侍女同客栈其他小二私会的艳声浪语,打开酒囊闻一闻,似乎扑面而来的都是漠北的沙尘味儿,竟还夹带着一股腥臊的劲儿。
我曾一度将犀潭的杜鹃当做是桃花。掌柜的跟我说,犀潭并没有桃花,想要看桃花还得去几十里外的姑苏城,而这早已超出了犀潭的地界儿。
我问,那您知道一个叫黄景瑜的人吗?
那天有小雨,空气里全是杜鹃花的香味,掌柜的头也不抬地道,天天来去这么多人,我怎么记得谁是谁,倒是你,少捣鼓些阴阳怪气的玩意儿。
我摸了摸怀里破损的古籍残页,低下头继续收拾碗筷,接着提了扫帚在院门口扫落叶。忽的一只手挡住我的动作,我抬起头,那男人问道,你想看桃花?
我呆怔了只是须臾之间,便摇了摇头。
那你知道黄景瑜?

那人跟我说,他曾在犀潭城门开了酒铺,有一天一个人走到他店里,第一件事就是问他有没有桃花。
他说,犀潭没有桃花。但我这有漠北的白杨。
那个人抬起竹笠看了看他,道,漠北没有白杨。
自那之后,那人总到他的酒铺坐着,他问因缘,那人只道是在等着一个人。
他问是个什么人,那人道,是个犀潭人。
他自知问不出什么来,便每日给他一壶白杨,像是夹杂着漠北的风沙,却带着柳丝抽芽的翠与香。
那人不爱说话,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他姓许,从北域荒漠而来,等一个叫黄景瑜的人。
他曾追问,为何等他?
那人只答,我败给他,答应了会来犀潭。
他说那人像是一个与犀潭这个地方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。

我问日子,他脱口而出。十月廿一,长流水,破执位,宜治病,忌嫁娶。
我问,你知道他后来去了哪儿?
他说,他往西边去了,自我酒铺关门之后。
我想,若是按着一个方向走,说不定最后总会相遇。
但我不说话,这种感觉似曾相识,有时候会幻想那样分别的场面,只是犀潭的朝阳,定不如漠北的通红刺眼,不如漠北的灿烂夺目。


【全文·完】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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